子曰:「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 我說 : 「 學不足, 航海見習去 !」。 1971年大學剛畢業,別人等著去當兵;我們卻忙著辦理役男出境手續,準備出國實習。 出國前兩個禮拜不僅要整理好行李,還要幫忙打包家裡的雜物;因為出國當天也是我家搬入新居的日子。記得那是1971年12月初,身上只有大姊好不容易換來少數美金硬幣。在松山國際機場和幾位同學會合後搭乘華航班機到東京,再轉搭西北航空經西雅圖和芝加哥,最後抵達紐約。接著換乘美國國內班機,經費城再到目的地–巴爾地摩。整個航程包括等候轉機的時間,大約耗了三十個小時。
沿途從飛機的窗戶看出去,一下子滿天星斗,隔一陣子卻是陽光普照。小睡一番後,睜眼一瞧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讓人頭昏眼花搞不清楚今夕是何月何日?不過大家都不覺得累,一方面年輕耐操,另一方面第一次出國所見儘是新鮮事物,心情一直很亢奮。從巴爾地摩機場出關已是半夜,當地一位周牧師早已等候多時。隨後帶我們到麻雀角(sparrow point) 他家暫時住宿休息。 隔天一早醒來,刷牙洗臉後,還沒用早餐就急著往屋外衝;想看看美國街道是什麼樣子?只見整排路樹的枝葉都沾滿冰珠,地上的積水也結了一層冰。水溝蓋的縫隙不時地冒出水蒸汽。在室外待了幾分鐘,還來不及觀賞周遭景觀,就冷得受不了,趕緊奔回屋內。剛進室內暖氣熱呼呼地感覺很溫暖,待久了,鼻腔跟嘴唇因過於乾燥就覺得很不舒服。心想連美國的空氣都不能順暢地呼吸,往後不知要如何工作,實在令人耽心不已。 翌日午後,我們就被安排進入伯利恆鋼鐵廠的專用碼頭,搭上礦砂船– M/V"Charles E. Wilson"。
首航前往委內瑞拉的巴魯阿 (Palua),它是一個鄉下小鎮。從外海口進入奧利諾科河,航行約十小時抵達。沿途兩岸樹木繁茂,偶而錯落幾戶土著的簡陋茅屋;方圓幾百哩,土地肥沃卻沒有開發;讓我們這些從地狹人稠的台灣來的人直呼惋惜。巴魯阿只有一座突堤式的礦場專用碼頭。走出碼頭滿山遍野數不清的芒果樹迎風招展;彷彿叫你快來摘吧! 山坡上座落十來幢洋房住著礦場的高級員工;小鎮上則是大小不一的鐵皮房子。每當夕陽西下,漫天彩霞舖滿小鎮映照出一片淡紅眩眼景觀時,幾家餐飲店就會開始播放令人雀躍欲舞的拉丁舞曲,空氣中瀰漫著快樂的氛圍;難怪南美洲人養成活潑樂觀的習性。這兒的公車隨手可攔,下車沒有按鈴,只要拍拍手,司機就會暫停讓你下車。當地人都很友善;小朋友們很喜愛口香糖,我們就拿它交換了不少的芒果。 從巴魯阿裝滿鐵礦砂後,即刻返航基地港–巴爾地摩;抵達當天由於碼頭壅塞,本輪只好暫時在安拿波里附近下錨等候通知。此時放眼四周,只見碧藍無波的海水仿如舖上一層澄淨平滑的玻璃紙,岸邊山景倒映在水中,就好像花蝴蝶那對彩翅,是那麼地美麗清晰;逼真得讓人分辨不出虛虛實實。 近黃昏時,遠處帆影點點在艷麗的彩霞輝映下,更令人感受個中如詩如畫的意境;待夜幕深垂時,水手長教我們把舷梯放到水面上約半尺處,旁邊垂吊一盞大燈,把燈光打開,很快就有許多螃蟹聚集燈光下,輕而易舉地用水桶一撈,滿滿一桶螃蟹就上來了。宵夜時請廚師幫忙料理,大夥兒配著啤酒大快朵頤一番。
在巴爾地摩卸完貨,船開往加拿大的七島(seven island)。一路上越往北走,海上漂浮的冰塊越多也更大。靠好碼頭用過晚餐後,我們幾位實習生結伴到市區逛逛;街上人車稀少,大多數店舖都已關門,不過櫥窗的燈還是亮著,映照著我們在雪地上行走的身影,似乎有點兒遊子流浪異鄉的寂寞悲戚感覺; 還好酒吧仍在營業,我們叫了些啤酒和小點心,一邊閒聊風花雪月一邊飲酒划拳,偶而到吧台邊的小舞池跳A -GO-GO 暖暖筋骨。酒保很勤快,只要我們杯中酒剩不多時,馬上自動送上一大杯。當他第二次重施故技時,我們趕緊買單走人,要不然花錢事小,若是醉倒路邊,在零下五度的天候可是會死人的。
比較長的一趟水路是開往非洲賴比瑞亞的布坎南港,這是當地礦場專用港口;港區不大,除了一座約三百公尺長的碼頭,相隔四百公尺處有一片白人專用的休閒海灘。當天不是假日,只有一群小朋友和幾位婦女在玩水。我們買了些飲料和冰淇淋並說明是旁邊大船的海員,守衛的黑人就讓我們進去。海灘上有十幾座大陽傘及躺椅,離岸邊不遠處,繫著一座十公尺平方的浮動平台,可供跳水或休息。我躺在遮陽傘下一邊舔冰淇淋,一邊欣賞海景和藍天白雲。偶而一陣海風襲來,遍體涼爽;耳聽椰子樹葉颯颯作響,混搭浪潮拍打沙灘的律動聲,就像是一首優美的催眠曲,不知不覺間我就睡著了。在布坎南港的期間,值得一提的是有兩位台灣派來援助賴比瑞亞的農耕隊員,幾天前得知我們的船要來,兩人輪流開 了兩天的車來找我們。船上也很慷慨地招待他們吃飯,並且送他們幾套武俠小說及書報雜誌,讓他們藉以紓解化不開的濃濃鄉愁。當然,生活日用品如香皂、洗衣粉、毛巾和浴巾等,也成了我們贈送給他們的禮物;彼此相談甚歡 ;他們還開著小卡車帶船上伙食委員去採買了許多便宜的蔬菜水果和椰子。
之後,我們跑了一趟歐洲,去了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荷蘭境內運河密佈,到處可見活動的橋樑;橋面或吊高或旋轉到另一邊,以方便大船通過。居民大多以小船和自行車當交通工具。有一次我們陪伙委去中國街的交辦店(提供船舶食用品的店);一到那兒只見附近都是櫥窗女郎,個個打扮妖艷穿著性感曝露,扭腰擺臀猛朝我們招手;年輕羞澀的我們反而不好意思多瞧幾眼,趕緊低頭快步走入交辦店裡。 荷蘭對於色情和性採取較開放的態度;車站或候車亭經常可見情侶依依不捨地擁抱熱吻。商店櫥窗陳列各式各樣性趣用品,琳瑯滿目,讓我們大開眼界。卻只開了半竅,有些東西實在看不懂該如何使用。更誇張的是我們逛累了,在一家附設吧台的小餐廳用餐。享用之際,突然瞥見一對情侶坐在吧檯高椅熱吻不休,還彼此撫摸重點;直到受不了,就相擁來到走道盡頭靠著牆壁辦起事來。作風之大膽又讓我們開了一竅。
船舶在大洋航行常會穿越赤道,經過熱帶到寒帶地區,或遭遇颱風。因此天候常在短時間內就變化多端; 遇到惡劣的天氣,洶湧的浪濤猛擊船艏激起十幾層樓高的浪花,一路灑下來足足有百來公尺遠。此時船身也隨著湧浪上下左右不停地搖晃,海水則不斷地上下沖刷甲板;曾經有人在甲板上一不小心被浪潮捲到海裡,隔不久卻又被下一波浪衝回甲板;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有一次在大洋中夜航,雖沒什麼風雨但長波的浪湧不時襲來,船身搖晃不停,船長靈機一動,把甲板的燈全部打開(在大洋中航行幾天也見不到別的船,不致發生碰撞危機),一整晚,不斷地有飛魚飛到甲板上回不去。隔日一早,水手們忙著撿拾戰利品,也因此船上連續加菜了好幾天! 反之,遇到晴空萬里、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船上就好比一座世外桃源;一大早遙望旭日東升,只見水天相連處雲彩變化萬端,接著一輪紅日冒出來把海面都染紅了,從船上看過去就好像舖上一條長長的紅地毯。那種景象和意境比起阿里山觀日出有過之而無不及,讓人終生難忘。經常在黃昏時分,還可觀賞海豚群在船身周遭此起彼落地跳躍前進,彷彿參加百米高欄競賽,壯觀動人。偶而還會有鯨魚家族浮上海面輪流噴水柱表演, 這時候抬起頭來只見彩霞滿天雲朵燦爛,此情此景如詩如畫,人間幾時有,真是令人陶醉不已! 夜漸深時,滿天星斗比起在陸地觀看時,更加明亮也更是密集。皎潔的月光灑滿甲板,彷如舖了一層銀色地毯,把鋼硬的甲板都變得溫柔多了。再探頭一瞧,船身划過的海水不時有藻類發出螢光閃閃,彷如螢火蟲般地閃耀不停。倚著欄杆,海風輕輕拂面而來,是那麼地柔和舒爽;令人不禁陷入愛人輕撫的遐想中。 此外,海上航行也曾遭遇龍捲風,只見遠方一條條灰暗的水柱,從海面盤旋升入雲霄還不斷地移動;氣勢非常壯觀。驚嘆之餘我們會儘量避開它的行徑路線,以免危及船身。至於下雪或下冰雹,在高緯度地區可說是屢見不鮮。
最傷腦筋的是進港時遇到冰冷天氣,船艏船艉要準備帶/繫纜繩的工作。在室外,一待就是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儘管全身都包得密不通風,偶而一陣寒風掠過臉頰還是會不自禁地發抖。通常我們都會先喝兩口威士忌暖暖身。 船上工作分三班制,可說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就算暈船也沒人代班。只有水手和下手是白天工作者,因此白天室內公眾空間一片靜悄悄。晚上可就熱鬧多了,打乒乓球、下棋、打麻將或玩撲克牌,各取所好。有時候放映電影(每航次公司供應三部不同類型影片);大多是西洋片而且是沒有被刪剪過的,這對剛從保守的台灣出來的人是很新鮮的事。每次放映到限制級的部份,同事們都會要求重播,一而再,再而三,大家都樂此不疲。由於長期合約的關係,本輪到世界各地裝載的礦砂,百分之九十都運回巴爾地摩卸在伯利恆鋼鐵廠的原料碼頭。所以大概每個月都會返回巴爾地摩。於是我們也曾到巴爾地摩市區的花街開開眼界增廣見聞;出乎意料地發現每位脫衣舞孃身材之棒、臉蛋之美艷,比電影明星有過之而無不及,教人不忍心看她掀露出第三點;因為最後的動作把那份美感都給破壞掉了。記得高中時,曾在香港周報讀到前世界小姐亞軍李秀英小姐,還有一位港星都曾淪落在此表演脫衣舞呢?! 為了怕延誤兵役徵召期限,因如此可能會多耽擱一年。我們在海上實習約七個多月後,就從華盛頓特區搭機,經由阿拉斯加首府安克拉治返回台灣。結束了多采多姿的航海實習生活。
後記:這篇文章寫於2010年2月,離當年航海見習近40個年頭,但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