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於民國前一年,迄今民國九十九年,已堂堂正正邁入百歲人瑞之林;遺憾的是,近一年來吞嚥和排尿比較不順利,必需藉由安置鼻胃管及導尿管來輔助;而雙腳肌肉萎縮彎曲無法伸直,也是照護上的困擾.前年母親因尿道感染住院出院後,我們就特別買了有裝置三部小馬達的病床及維持恆溫的座墊,以方便坐臥及翻身,並減低褥瘡的發生.
母親出生後沒多久就被送給人家當養女,並非家境清寒之故( 聽說外公娶了三個老婆);好像是當時某些我搞不清楚的習俗使然,也因此她很不諒解娘家,一輩子不跟原生家族來往.
母親和父親經由媒妁之言而結合,婚後在大哥約兩歲時 ,即隨父親前往大陸廣州居住.父親當時和人合夥作海鮮食品的進出口大批發生意,經常奔波於北京,天津,上海,福州,廣州和香港等地;說得一口流利的各地方言.母親則在家照顧小孩,我的二哥大姐皆在廣州出生.聽說當時廣州市有許多外地來的難民和逃兵,因為找不到謀生的工作就到處行搶;有人提著菜籃在街上走,一不小心,背後就有人衝上來搶走魚肉,儘管被捉到遭人打個半死;還是緊抓住魚肉舔個不停,讓主人也不想要回去.令人覺得可恨又可悲!小朋友若將吃不完的食品丟到屋外馬路上,立刻有一群人圍上去搶奪並且為此大打出手;甚至有大人一不注意,小孩就被拐賣到外地,ㄧ輩子也找不回來.因此母親絲毫不敢大意,除了嚴重警告小孩不准到屋外玩耍,大門隨時都是鎖住著;偶爾必須出城去參加重要聚會活動時,一定會安排幾位警衛持槍護送,可見那個時期(抗戰末期)世局有多混亂.
對日抗戰勝利台灣光復以後,父母返回台灣定居;在台北生下了我及弟弟.雖然我們沒有遭受戰亂躲空襲之苦,卻碰到父親生意失敗家道中落;父親受不了好友的背叛詐騙,一度欲尋短終了一生;幸虧母親警覺性高,拜託親戚偷偷跟踪到圓山橋上,從背後抱住正要跳河的父親,並苦苦哀求曉以大義,總算阻止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母親不太喜歡讀書,小學五年級時被男同學欺侮嚇得不敢去上學;乾脆就輟學在家幫忙做家事及照顧雜貨店生意.但是我們長大讀書時,她卻很關心我們的課業成績,寧可給我們時間多讀些書,也不願讓我們幫忙做家事. 在學齡前,母親常會教我們唱日本兒歌,同時講述ㄧ些她從歌仔戲和講古間看到的聽來的歷史偉人忠孝節義的故事;並且勉勵我們長大後有為者當若是!此外,還要我們賺大錢發達後,不要忘了幫助貧窮而有志氣的人.
母親為了照顧我們幾個小孩,沒有辦法分身出外工作;只能省吃儉用,利用便宜的食材做出美味營養的佳餚.我們沒有零錢買糖果,她就教我們用砂糖和酵粉作出膨焦糖來解饞;還利用美援配給的麵粉和奶粉煎出香噴可口的奶餅.更買來廉價的魚自己炒製魚鬆.遠住山區的表姊每次來台北,都會帶來ㄧ些農產品如花生,蕃薯...等;母親就會炒花生炸花生或做花生糖炸薯片及薯條等;幾乎大多數的食品零嘴都是母親自己加工製造的.另外為了賺取利差貼補家用,她還招會作會頭,我也常被支遣到左鄰右舍收取會錢呢?!
母親的脾氣很溫和,我這一輩子從沒見過她跟別人吵架,有氣都往肚裡吞;聽長輩說她曾經因故被我父親罵得狗血淋頭,卻沒有回嘴辯解,事後因此鬱悶吐血.然而她對小孩卻很堅持原則,該罵就罵毫不客氣.我就見過她怒罵二哥不好好讀書以及不夠努力賺錢養家.我則是在初中時,有一次玩野了忘了吃便當;下午兩點多回到家,她一看便當還好好地沒用過,當場就痛罵我一頓.還有讀大學時,有一次一位小姐打電話來家裡約我打麻將,可能語氣有些油腔滑調被她聽到,不管說什麼理由就是不讓我出門赴約.
母親處理家事有條不紊;廚房在使用後ㄧ定保持整潔乾爽.還會把電視上學來的食譜融會貫通研發新菜餚讓大家品嘗.( 她聽不懂中文,全靠意會及多年經驗舉一反三.) 有陽光的日子,除了曬棉被外,床單被套都是漿燙過的;蓋在身上感覺很舒爽,在米漿味的薰陶催眠下,我們很快就睡著了.父親過世前兩年,因二度中風,行動不便;把屎把尿翻身擦洗身體,全靠母親一人照料;她雖然忙卻很少叫我們幫忙,房間也儘量保持乾淨無味,真是辛苦她了!這也讓我感觸到老來伴的可貴,也越發珍惜夫妻之間的感情及互動關係.
母親在大哥家幫忙料理三餐一直到八十五歲;有一天不小心摔倒後,感覺四肢無力;(事後回想可能是小中風) 才由大嫂接手做羹湯.九十歲以後因為雙腳萎縮無力,只好以輪椅代步;接著老人失智現象也漸漸顯露出來.這期間,母親一直由大哥大嫂照顧,我們只是在假日沒事時,偶而開車帶母親到郊外踏青,興致好時,她會唸出路標上認識的地名或叫出田野上的白鷺鷥和水牛.有時還會清楚說出路邊菜圃種的ㄧ些菜名,我們聽了都非常高興,彷彿聽到小孩子剛學會說話的喜悅一般.
感念大哥大嫂照顧母親的辛苦,也需要稍微喘一口氣;我和太太商量,太太的一句話 :"有些事常因為遲疑而沒有及時去做,結果造成一輩子懊悔不已!" 讓我想起千古名言"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於是下定決心,決定接母親來與我們同住,並照顧她,我們夫妻倆前後於2006年五月及七月退休.太太花了兩個月時間親自監工,將住宅改裝成無障礙空間,廚房和浴室改舖止滑地磚,在一樓闢出一間和室房方便母親居住;同時購買適合身障者使用的椅墊及各種衛生器材用品等;也僱用了一位菲律賓女傭.一切準備妥當,就在七月下旬迎接母親來我家奉養.因為小孩已成年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所以我們還養了一隻小狗,希望多少能讓母親感受ㄧ些小生命的活潑生趣.每天我都會推著輪椅陪她在社區散步,精神好時還會跟鄰居揮手招呼,口說住這兒很清幽舒適哪.有時開車載他到北海岸東北角和宜蘭等地兜兜風看看海,也順便買一點她比較熟悉的土產,讓她回味往昔.我發覺在這整整一年裡,我和母親相處的時間竟然比成年後在外工作約三十五年期間還要多.可惜這時母親只會反覆述說我不知道的陳年往事,連簡單的對談都有如雞同鴨講,想起來實在慚愧.
本來太太想安排母親在我們這兒頤養天年;但是大哥大嫂在這一年裡已順利完成娶媳婦和嫁女兒兩樁人生大事.同時他們也無法忘懷和母親共同生活數十載的溫馨親情,堅持一定要接母親回去他們家奉養.我們只好順服他們的意見.大嫂很會照顧,母親經常保持整潔乾爽的樣子;前來探望的親友都誇獎她比職業看護還專業.我和太太每個禮拜都會撥一下午的時間,去幫她老人家做全身穴道按摩或清一清痰,以聊盡一點孝道.
感謝上帝的恩典,當了婆婆的大嫂似乎在智慧和佛學上颇有長進和心得;不僅照護方式駕輕就熟越來越細膩體貼,心態上也充滿喜樂感恩;颇有佛家"歡喜做甘願受"的意境,相信日後必有福報.難怪一些朋友同事都要請教她如何做到的?!也慶幸母親能有此好媳婦在旁照料頤養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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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母親已在過完一百歲生日後的凌晨零點十五分仙逝;依世俗的說法,在子時(十一時至一時) 過世是把福報留給子孫.阿嬤!您對這個家族真是盡心盡力死而後已,子子孫孫將會永遠懷念您!
另外,我太太感念婆婆的體貼關懷和照顧,含淚即時寫下"婆婆仙逝"一文貼在臉書(Facebook)上,
引起不少的回響; 當天在心情激動之餘,我也寫了感言在臉書上: " Although it will come sooner or later, and it's in some ways of relief from a lots of sickness. But at the thought of my beloved mother who passed away on this early morning, I still can not help weeping,again and again. May God gives me the strength and peaceful mind and blessing all my friends...", 很快就收到許多親朋好友遠從海內外的慰問信函.藉此謝謝大家,並祝福大家幸福快樂!
